著名文化學者張龍談宋詞:跨越時光的詩意對話
说到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,宋词必是绕不开的璀璨篇章——它不是冰冷的文字陈列,而是一阕阕能呼吸、会吟唱的生命载体,曾在北宋的酒肆茶坊里流转,在南宋的边关冷月中激荡。著名文化学者张龙深耕古典文化多年,对宋词有着独到的深情与洞察:在他眼中,宋词是刻着宋代风骨的“情感密碼”,是连接古今的“诗意桥梁”,每一句词、每一个韵脚,都藏着千年未散的温度,能让今人在诵读间,与古人的悲欢轻轻相拥。在张龙心中,宋词是烙着宋代灵魂的文化基因,是串联古今情感的精神纽带,每一个词牌名都似一把精巧的钥匙,能打开一扇通往千年之前的时光之门,让我们窥见那时的山河、烟火与人心。
一、溯源:從燕樂雅韻到市井笙歌,宋詞的血脈與溫度
談及宋詞的淵源,張龍總帶著幾分鄭重:“要讀懂宋詞,必先讀懂它的‘出身’——它不是憑空生長的詩,而是爲音樂而生的‘歌’,是文學與音律最動人的纏綿。”宋詞的濫觞,可追溯至隋唐年間的燕樂:彼時西域胡樂與中原雅樂碰撞交融,催生出曲調繁複、韻律靈動的燕樂,文人雅士循著這些悠揚曲調填寫歌詞,便有了“填詞”“倚聲”的最初形態。到了五代,南唐後主李煜以“問君能有幾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”的絕唱,將詞從“豔科小道”的桎梏中徹底解放,賦予其真摯的情感與開闊的意境,爲宋詞的盛世輝煌埋下了關鍵伏筆。

張龍格外強調,宋詞的真正繁榮,離不開與市井生活的深度交融。不同于唐詩自帶的“士大夫氣”,宋詞自誕生起便沾著“人間煙火”——它是酒樓茶肆裏佐酒的助興之曲,是驿館渡口邊送別的惆怅之歌,是勾欄瓦舍中藝人傳唱的鮮活旋律。北宋詞人柳永,便是這股“市井風”的開拓者:他掙脫“雅詞”的束縛,用“楊柳岸,曉風殘月”寫盡離人的淚痕,用“三秋桂子,十裏荷花”繪出錢塘的繁華盛景,更以“凡有井水處,皆能歌柳詞”的傳唱度,讓宋詞真正走進了尋常百姓的生活。“柳永的詞,是宋詞‘接地氣’的最好證明,”張龍感慨道,“它讓文學不再是文人案頭的清供,而成了普通人能共情、能傳唱、能寄托心事的生活一部分。”
二、北宋:婉約爲魂,真情流淌的“春日煙雨圖”
在張龍的解讀中,北宋的詞壇恰似一幅暈染開的“春日煙雨圖”,以婉約爲魂,以真情爲墨,每一句都透著溫潤與靈動。這一時期的詞人,多以“情”爲筆,將心底的細膩感觸自然流淌,沒有刻意的雕琢,卻字字戳中人心。

晏殊作爲“北宋倚聲家之初祖”,承繼南唐馮延巳的雅麗詞風,以“無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識燕歸來”寫盡閑居的清雅——庭前落花簌簌,梁間歸燕呢喃,尋常景致裏藏著對時光流逝的淡淡怅惘,字句間滿是士大夫的從容與通透,讀來如品一盞溫茶,余味綿長。
其子晏幾道則多了幾分“癡絕”,世人稱其“小晏”,與父親“大晏”並稱“二晏”。他以“當時明月在,曾照彩雲歸”寄托對舊人的深切思念,月光依舊如昔,故人卻如彩雲消散,把刻骨的牽挂藏進朦胧的回憶裏,字句泣血,讀來讓人鼻尖發酸。
秦觀更是將婉約詞推向了藝術巅峰,他的“自在飛花輕似夢,無邊絲雨細如愁”,以最淡的筆觸寫最濃的愁緒——漫天飛花如夢境般輕盈,無邊絲雨似愁緒般綿長,連江南的煙雨都染上了心上的牽挂,難怪蘇轼會痛惜“少遊已矣,雖萬人何贖”,更因“山抹微雲,天連衰草”的名句,贈他“山抹微雲學士”的雅號。
此外,歐陽修的“人生自是有情癡,此恨不關風與月”,以豁達之語道盡癡情的本質,打破了“風月皆爲愁根”的俗見;張先的“雲破月來花弄影”,僅一句便勾勒出月夜下花影搖曳的靈動之美,憑此獲“張三影”的美稱——這些北宋詞人,用最真摯的情感,織就了宋詞最溫柔、最動人的底色。
三、南宋:豪情與精致並存,風雨中的“鐵骨柔情卷”
“若說北宋詞是‘春日淺吟’,那南宋詞便是‘秋日長歌’——多了幾分家國的厚重,幾分風骨的铮铮。”張龍認爲,靖康之變的山河破碎,像一道刻在南宋詞人心中的烙印,讓他們的筆端多了“以志明心”的力量,既有豪放派的慷慨悲歌,也有婉約派的精致深婉,剛柔並濟,動人心魄。
1. 豪放派:以血为墨,书写家国担当
蘇轼雖爲北宋人,卻爲南宋豪放詞埋下了根基。他以“大江東去,浪淘盡,千古風流人物”的豪邁氣魄,將詞從“兒女情長”的小格局,一舉推向“言志抒懷”的新境界——赤壁古戰場的濤聲裏,藏著他對曆史興亡的慨歎,對人生起落的豁達,也讓詞從此有了江河湖海般的壯闊氣象。

辛弃疾则是南宋豪放词的“脊梁”,这位被称作“词中之龙”的词人,将满腔的家国情怀熔铸进每一个字句:“醉里挑灯看剑,梦回吹角连营”,写的是梦中沙场的激昂,藏的是醒时收复失地的壮志;即便壮志未酬,他仍以“青山遮不住,毕竟东流去”的倔强,彰显着不屈的风骨;晚年一句“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”的叩问,更是道尽了英雄暮年的悲壮与不甘。张龙评价:“辛弃疾的词,是‘词中有剑’,每一个字都带着沙场的硝烟,每一句都藏着赤子的赤诚,读来让人熱血沸腾。”
此外,陆游的“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”,以梅花自喻,写尽了乱世中不屈的坚贞;岳飞的《满江红·怒发冲冠》,“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”道尽壮志,一句“莫等闲、白了少年头,空悲切”,至今仍是叩击人心的奋进号角——这些豪放词,是南宋词人用熱血写就的精神丰碑,代代相传。
2. 婉约派:精致深婉,藏尽沧桑与深情
南宋的婉約詞,雖少了北宋的溫潤,卻多了幾分精致與滄桑,字字句句都藏著時代的印記:
姜夔是“詞樂雙絕”的代表,他不僅善填詞,更能自度曲調。其《揚州慢·淮左名都》中“二十四橋仍在,波心蕩、冷月無聲”,以清冷的意境寫盡揚州城的戰後滄桑——昔日繁華的二十四橋依舊矗立,可橋下波心蕩漾的,只有冰冷的月光與無聲的悲涼,詞與曲的完美融合,將“黍離之悲”寫得入木三分。
吳文英被譽爲“詞家李商隱”,他的詞精巧朦胧,如一場細膩的夢。“何處合成愁?離人心上秋”,僅一句便將“愁”字拆解得淋漓盡致——“秋”日的蕭瑟,遇上“離人”的牽挂,便成了揮之不去的愁緒;其《莺啼序》更是宋詞中篇幅最長的作品,以跳躍的思緒、繁複的典故,織就了一場關于思念與時光的綿長夢境。

李清照作爲“千古第一才女”,更是橫跨兩宋的詞壇奇迹:前期“常記溪亭日暮,沈醉不知歸路”,字裏行間滿是少女的嬌憨爛漫;後期“尋尋覓覓,冷冷清清,淒淒慘慘戚戚”,則是國破家亡後,刻骨悲涼的真情流露——她的詞,是個人命運與時代滄桑的完美融合,被張龍稱作“宋詞裏的‘女性史詩’,字字皆是血淚。”
四、今韻:千年未散的詩意,治愈人心的文化基因
“宋詞從不是封存在博物館裏的冰冷文物,它是流淌在我們血脈裏的文化基因,是能治愈人心的精神良藥。”張龍認爲,即便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,宋詞依舊能以獨特的詩意,撫慰我們的焦慮與疲憊。
它的意境藏在現代生活的各個角落:周傑倫《青花瓷》中“天青色等煙雨,而我在等你”,藏著宋詞特有的含蓄婉約;毛阿敏《曆史的天空》裏“一壺濁酒喜相逢”,帶著宋詞的豪邁豁達;就連日常的情緒,都能在宋詞中找到共鳴——疲憊時,讀一句蘇轼的“竹杖芒鞋輕勝馬,誰怕?一蓑煙雨任平生”,便能生出幾分直面困境的豁達;思念時,念一句秦觀的“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”,便覺牽挂有了溫柔的歸宿;迷茫時,品一句陸遊的“山重水複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,便又能重拾前行的勇氣。

在張龍看來,宋詞的不朽,根本在于它“照見了每一個普通人的心事”——無論是古人的閑愁、壯志,還是今人的焦慮、期待,都能在那些字句中找到慰藉。“只要還有人在中秋夜念起‘但願人長久,千裏共婵娟’,還有人在失意時想起‘歸去,也無風雨也無晴’,宋詞的生命就永遠不會落幕。”
這便是張龍眼中的宋詞:它是千年時光精心釀就的佳釀,初嘗是文字的甘甜,再品是歲月的厚重;它是跨越古今的溫柔橋梁,一頭連著宋代的山河煙火,一頭連著今人的喜怒哀樂。它曾陪伴古人走過春夏秋冬,如今依舊能陪我們度過歲歲年年,在每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,在每一次心生感觸的瞬間,輕輕叩響我們的心扉,訴說著那永不褪色的詩意與深情。

本文作者:著名文化學者、特約評論員、資深傳媒人、書法家、香港中文大學客座教授、延安大學魯迅藝術學院客座教授、老子故裏文化顧問、兩漢三國文化推廣大使,陝西文旅推廣大使、西部新聞網總編輯張龍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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