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罕世絕代畫家,畫作被稱20世紀最偉大中國畫,54歲累死在畫前
1998年5月2號,李伯安倒在了自己的巨幅畫作前,手裏還捏著畫筆,年僅54歲。
在年輕開始畫畫時,李伯安就立下豪言壯語:
不能畫畫,生不如死;咱們這一輩子,如果也能畫出流傳于世的畫,就不虛此生了。
于是,在事業的上升期,他推掉所有的生意、舍棄了無用的社交,全身心投入創作百米長卷《走出巴顔喀拉》。
可是,他還沒畫完,就倒下了。
之前有人讓他當官,他不要,就愛窩在河南美術出版社。
求畫的商人大把大把送錢給他,他也不要,他說:
“畫完他們要求的畫,手和心肯定都壞了。
畫慣市場畫的手,想著快掙錢的心,很難再回到大畫所需的獨特繪畫意境上來,我要把時間、手和心都留給真正的畫。”
名利地位他都不要,他明明一生別無所求,只求留下傳世之作。
可連這一個願望,老天都吝于給予,嘔心瀝血之作《走出巴顔喀拉》還沒有畫完,他又怎麽會瞑目!

李伯安是累死的,爲畫畫而死的,很簡單的死因,和他的人生一樣簡單,一生只愛畫畫。
李伯安的生命中有兩座大山,一座是太行山,巴顔喀拉是另一座。
1988年,李伯安就決定深入巴顔喀拉,從黃河和長江的發源地一路往下,探尋黃河長江文明,體會感知中華民族堅韌不屈的風骨。

要問他做這一切有什麽回報,他說不出一二,他就想單純、不爲名不爲利,畫出一幅傳世作品,哪怕這幅作品最後不挂他名也認。
爲了這麽一個“虛無缥缈”的偉大理想,李伯安李伯安幾次踏入甘南和青藏,收集大量的素材資料。
1991年,他將大好的時光,全都付之在兩間廢棄的教室,開始創作他醞釀已久的恢宏長卷。
袁汝波去過李伯安的畫室,他回憶:
“房子中間是個三合板釘的畫牆,大概有2米高,6米多長。
我看到一幅鋪滿畫板的巨作貼在畫牆上,正在制作中,一張桌子置在向陽的窗下,桌上擺滿了書籍和各類資料。”
李伯安的心,如同這一間狹窄的畫室,被這張巨大的畫牆完全占據了。
他畫畫自我要求很高,一卷畫得不滿意,他就推翻重新來過,哪怕是兩米高,七八米長的畫也是說撕就撕。
《走出巴顔喀拉》第一部分很順利,三個月就完成了,三組朝聖的藏民虔誠嚴肅,用筆剛勁大氣,吸取了柯勒惠支的版畫精髓。
但到了第二部分,李伯安怎麽畫都不滿意,四次撕掉畫好的稿件,最後三年多僅僅畫了不到30米。

爲了擺脫困境,他再次西行,但此時他的身體已經超出負荷,患有嚴重的頸椎病,經濟上也捉襟見肘。
這時,有台商登門求畫,擬定五百幅農村生活小品,每幅願意出價500元,表示李伯安嫌少,還可以加價。
當時全國的平均工資也就幾百,李伯安500幅絕對能大賺一筆,可是他一口回絕了。
有朋友罵他傻得可以,把錢掙了再去搞創作也不遲。
李伯安搖搖頭說,“會遲,如果接受則需畫兩年,時間耽誤不起。更可怕的是,畫完這些小品後,手和心肯定都壞了。
畫慣市場畫的手,想著快掙錢的心,很難再回到大畫所需的獨特繪畫意境上來,這才是最要命的。”
他怕畫了那些畫,耽誤他畫《走出巴顔喀拉》,所以甯願爲了一個還沒有譜的預備“傳世之作”,去放棄唾手可得的錢財。

80年代,畫家們集體經曆過人生的至暗時刻,迎來了天亮,個個一窩蜂炒作自己,想賺點快錢回回血。
有人勸李伯安,別搞什麽沒意義的創作了,炒作才是明智之舉。
被唠叨多了,李伯安不勝其煩,開口怼道:
“跟人家比什麽,知道嗎,他們的畫是賣錢的,咱的畫是傳世的!”
這種話在如今聽來有些自大到讓人發笑,但是他實現了,雖然是以遺憾的形式實現。
就像以前沒人相信喬布斯說的“我要改變世界”,但他居然做到了。
我們嘲笑別人對夢想的“信口開河”,卻忽略了他們背後對夢想的堅持、執著,李伯安也是。
遠方很遠,他一直在前往,哪怕眼前的苟且拖著他的腳,讓他寸步難行,他就一步步艱難往前挪,相信自己總會到的。

曾給予李伯安強大支持的作家馮骥才,曾回憶自己第一次見到《走出巴顔喀拉》時的震撼心情:
“一打開畫作,忽如一陣電閃雷鳴,夾風卷雨,帶著巨大的轟響,瞬息間就把我整個身子和全部心靈占有了。
我看畫從來十分苛刻和挑剔,然而此刻卻只有被征服、被震撼、被驚呆的感覺。
這種感覺真是無法描述,更無法與眼前這位羸弱的書生般的畫家李伯安連在一起。但我很清楚,我遇到了一位罕世和絕代的畫家!”

這是他第一次見到《走出巴顔喀拉》,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中國還有個畫家李伯安。
他當即跟李伯安打包票,等這幅畫完成,他一定傾盡所有,幫李伯安在中國美術館辦展覽,讓全天下的人都見識見識李伯安。
有了馮骥才的鼓勵,停滯了四年的李伯安又繼續投入創作《走出巴顔喀拉》,還加大了創作難度。
馮骥才等了三年,卻等到了李伯安的噩耗,李伯安死在了《走出巴顔喀拉》的第十部分面前。
就像《紅樓夢》的偉大殘缺,《走出巴顔喀拉》的第十部分也只是草稿。
也許是畫家間的惺惺相惜,在李伯安去世後,全國146位畫家自發捐畫籌錢,爲李伯安辦了畫展,展出了未完成的《走出巴顔喀拉》。
李伯安畫展在洛陽、鄭州、北京、上海和深圳陸續開幕,引起石破天驚般的轟動,被專家和國畫界權威人士認定是20世紀中國美術史的一個大事件。
而李伯安的畫作《走出巴顔喀拉》也被評定是20世紀最偉大的中國畫,與蔣兆和的《流民圖》、周思聰的《礦工》並駕齊驅。
有人看了,被裏面的266個藏民強大的生命力震撼到淚流滿面;
有人惋惜,沒能早點認識李伯安,讓他被貧困所累,白白葬送了性命。

他們說,李伯安是“當代畫壇一粒後悔藥”,這個比喻背後的苦痛,誰都不忍細細體味。
李伯安在北京的畫展,同樣盛況空前,人潮湧動,馮骥才也去了。
《走出巴顔喀拉》對馮骥才來說,堪稱靈丹妙藥。
當時馮骥才也有頸椎病,短短幾米的路走著都費勁,有一次還暈了好幾個小時。
很神奇的是,去了李伯安的畫展,他的頸椎病居然奇迹般好了。
他站在《走出巴顔喀拉》面前,浩瀚的黃河文明刺激著他,使他頓時紅了眼眶。
他哽咽道:“現在,我才找到伯安早逝的緣故。原來他把自己的精神血肉全部搬進這幅畫中了!”

(李伯安在畫室)
在無人知曉的破舊畫室裏,李伯安一個人,面對著《走出巴顔喀拉》,用一筆一畫無聲地訴說著人民的苦難、訴說著中國的一角曆史,也訴說著中華民族的希望。
他獻祭了自己全部的生命,來奢求換得老天的悲憫。
而這長達十年的訴說,終于在他去世後,得到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回聲。

要簡單地用“畫家”去定義李伯安,又感覺他不太像個畫家,畢竟很多畫家把畫畫當成事業,李伯安簡直視畫如命。
他經常跟妻子張黛講,王式廓爲畫《血衣》而累死的故事,說他要是也能這樣,在創作中的畫前死去,他此生無憾。
他還講過國外有個畫家在妻子死後一年未動畫筆,直到亡妻周年、朋友寄來畫具才重新開始畫畫的故事。
李伯安表示無法理解,問妻子:“什麽樣的悲痛能讓一個畫家整整一年不畫畫?反正我做不到!”
李伯安從15歲在鄭州藝術學院學畫畫,到54歲去世,期間沒有因爲任何事,而擱過畫筆一次。

(年輕時的李伯安)
創作《走出巴顔喀拉》途中,愈來愈嚴重的頸椎病使他突然暈倒。
他躺了一會,手裏還握著畫筆,醒來接著畫。
家人勸他休息兩天,抽空去做個手術不行嗎,反正眼下也不靠這幅畫吃飯。
李伯安對家人的勸告充耳不聞,理由無他:
“術敗,不能畫畫,生不如死;術成,爲保安全,行動多有禁忌,影響大畫,大畫完成前,一切免談!”
當時,洛陽有位老先生給李伯安看面相,斷言他活不過60歲。
家人惴惴不安,李伯安反倒灑脫自在,他覺得老天留給他的時間,已經足夠他完成《走出巴顔喀拉》。
就算在他去世的前一年,有個天津的朋友預感,他時間不多了,李伯安還是相信,老天不會讓他半途而廢。
誰知,60歲的預言還沒過半,54歲就收走了李伯安。
據兒子李飒回憶,早在父親去世的前幾個月,他自己就已經明顯感覺到生命在慢慢地消逝。
他轉過頭跟兒子說,“我快堅持不住了”。
兒子勸他休息的話還沒說出口,他又拿起畫筆,轉過身去,繼續畫畫。
如兒時李飒拿著父親的畫筆玩耍,李伯安一把搶過去那樣堅決,當時李飒問這是什麽,李伯安說:“這是我的命!”

很難想象,李伯安當時是得有多強的意念,才能支撐著他畫下去。
面對一幅超長巨幅畫作,他已經不是畫家,是一個被判無期徒刑的囚徒,他不知道這幅畫最終有多長,更不知道自己能畫到哪一步。
他一邊全身心創作,一邊在等待著上天的最終宣判。
我想,李伯安一定有九條命,他九條命都給了《走出巴顔喀拉》,否則在那麽高強度的創作中,他早就垮了。
寫過了那麽多畫家,我見過太多“李伯安”了。
經曆多次手術、大小便失禁、頸椎病四肢輕癱的黃胄,腿已經使不上力氣了,可覺得坐著影響畫畫,他直接跪著畫。
我見過雙目失明、耳聾的余任天,在無聲、黑暗的世界,爲恩師黃賓虹補殘畫。

有時候實在想不通,是一個畫家的意志力真的可以強到對抗生命的無常,還是藝術給了他們對抗的力量。
無論原因是哪個,作爲幾十年後的我,好像都無法參透其中。
或許,不管是藝術,還是人生,其本質都是要盡你所能,去敬你所不能的。
下面是李伯安作品欣賞: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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